心事

一次她去陵園____現代陵墓，把人生濃縮成一個個小抽屜的盒子。居住進某座古刹新修的塔底。

放骨灰的排排小箱，箱角貼著標籤，寫明瞭價位或是租售狀況。有雙人或單人，死靈或未亡人的。據廣告上宣傳，殯葬事業屬於現代的"陽光經濟"，她對這種說法有些茫然。

剛進陵墓主廳，迎面是個捧著水晶球的什麼菩薩。門口守著兩尊猙獰的神像。倒是有股子冷冷的大力在推著她，陰森森的雖然廳裡還亮著日光燈。一位導購先生正賣力地給老太太們推銷他們的陵園和牌位，還說某某高僧也是把靈牌設在此處，好像這位亡靈是有些與眾不同能庇護別的活著或故去的人。死人總是比活人玄妙些，幾乎通神了。

同行的朋友忽然感歎，他說她跟這裡的氣氛很是和諧，本就是地獄而來的妖精，她覺得好笑卻並不辯駁。她只是對那些放骨灰的小箱很感興趣，總有衝動想上去拉開一個，看是不是像潘朵拉的魔盒會突然釋放出什麼來？

在漫著濃濃檀香味的廳裡呆得久了，開始是沉甸甸的，仿佛心神都讓大力在壓迫著；漸漸的，這大力竟和著神魂溶進去，溶進去……

她出了陵園，外面陽光耀眼的明亮。"如影相隨"，突然心裡冒出這麼個詞來。

......

黑夜上來，這個時候，她喜歡看鏡中的自己。據說晚間照鏡子極易看到亡靈。她有過一次體會，還是十幾歲小女孩時，有個要好的女友L，很早死了母親。那陣子L說母親回來了，還記得那時天色是陰沉沉的，冷風陣陣。那個深夜裡，停電了，搖擺不定的燭火，她習慣地在黑屋的鏡前梳頭。不知怎麼的，眼漸花了，忽然間她發現鏡中的人不是她！蒼白的樣子，朦朧的眼色，一副柔柔弱弱的形象，一個聲音在心裡響起："別怕，別怕……我是L的母親啊……"

她的臥室只有一盞檯燈，淡淡黃暈籠著，幾面牆都隱在黑暗裡。小圓鏡就擺在燈前，只看得到她淡白的臉。今天特別沒血色。"妖異"。她心中咯蹬一下。忽的燈閃了閃，她想也許是電壓不足吧。再閃了閃，敞開的窗戶鑽進一陣冷森森空氣。不禁打個冷顫。莫名其妙地，她發現鏡裡的自己微微笑了，笑容詭魅。眩暈襲來，鏡中的自己成了兩個，有兩張完全一樣的笑臉，笑臉的中間，是無知的黑洞。

……

她又想起一次請靈的經歷。那是在學校的女生宿舍，玩一個遊戲。大家都很好奇，但又怕得緊，只有她不信那個邪，開始傳說裡的遊戲____一個人坐在黑屋中間，身前擺一面大鏡子，身後再放一面，兩面鏡間，各放一枝燃著的蠟燭。她就端坐那裡削一個蘋果，心中默念著幾句口決，等未知亡靈的到來。如果蘋果皮沒被削斷，就說明招魂成功，然後把削好的皮擱在手心，開始死盯著身前鏡子，只看自己鏡中的眼睛，據說此時靈魂會漸現形。那個時候，她正好在戀愛，對象是同室女生的遠房表弟，那個女生當時並不知情。她其實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請亡人，只想用這個方式見他一面____太想念兩千公里之外的他了，只願他的魂兒能飛越這時空的距離，來她的身旁。

開始有些不順，一連削掉兩隻蘋果都斷了果皮。"事不過三。"她想道，拿過最後一個蘋果，她靜心默念她的口決____這是曾經一位練功的師傅密密授予的。（簡單十字的口決，師傅習功大半輩子，最後總結出了這十字經，據說很是靈驗，可以在遭遇危難的時候反復念誦，必可轉危為安。本想寫下這十字真言的，結果發現字形檔裡根本沒有那些字。）很是順利，這次蘋果皮沒斷。她微微有些興奮，輕握著果皮的手心開始滲出汗來。頭頂有氣在盤旋著頂撞，腦子仿佛快被漲破。心神只有一個____他，心愛的他。在鏡中，她開始分離，分離……在分離開的兩個"她"之間，那不可預知的黑洞漸漸出現了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像，好像煙霧樣，迷迷濛濛地看不清……煙霧在漸漸聚集……突然，有人大叫一聲音"啊！"她已快飄遠的思想猛地被拉了回來，愣愣神，燭火搖曳，鏡裡的她滿面潮紅，心還在止不住地急速搏動____元靈歸一，哪還有什麼重影什麼煙霧。原來剛剛是她要招魂的男孩的表姐大叫起來。她只覺著累，跟大家說今天不玩了，問起他的表姐為什麼要打斷她的冥想。那個女生眼裡的恐懼還沒散，顫聲道："對不起，我也不想的，只是剛剛真出現幻覺了，本來似睡非睡的，忽然看到你在慢慢地站起來往我這邊走，陰沉沉的看不清你的面容和表情，我一定神，發現你還坐在原地根本沒動，嚇壞了，所以不由自主地叫起來……"她沒吱聲，因為準備請來的是這個女生最親愛的表弟，親戚之間有時會有一些特別的聯繫，所以單單在這個房間裡只有他的表姐出現幻覺完全是情理之中。

事後，第二天她打電話問他，昨晚休息得怎樣。他說他昨天正看電視，忽然間神思恍惚起來，身子不大聽使喚，沉沉地，於是他睡了____時間正好是她請靈那刻。這不是巧合。她告訴了他這事兒，他急急地要她別再這樣了，他說小時候曾有過一次招魂的經歷____那次是他丟了魂，他最愛的姥姥為他做的法事，事後姥姥不久便故去了。（此事在《我的姥姥》一文中有所提及）他便覺得招魂是件可怕的事，姥姥就是為這事而去世的。

他對她說："